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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她的原话,<i>需要你</i>,是她自己的理解,还是你让她这么说的?我跑过沙滩,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象着你被箭刺穿胸腔,等着和我最后道别的情形。实际情况居然和我的胡思乱想部分吻合,我到的时候,阿沙尤已经把嵌入大腿的箭头取了出来。到处都是血,沙子上,你的衣服上,阿沙尤的手臂上。你看起来非常苍白,我在担架旁边跪下,不敢碰你,担心你会就在触碰之下消散。然而你的手臂仍然有力,你把我拉下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,我们的嘴唇撞在一起,你按住我的后颈,我能感觉到人们的目光都在我背上,像许许多多微小的箭头。我试图向你说明这不是好时候,也不是适合的地点,但只来得及发出前三个音节,你就堵住了余下的句子。
“让他们看。”你说,贴着我的嘴唇,“别走,小鱼。”
我哪里都不会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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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一个人听信岛上的流言,那接下来整个故事是这样的:新任议事长被抬下船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,药剂师也已经宣布放弃,但就在这时,伊坎岛的陌生人来了,不知怎的复活了图法。一个版本说陌生人往图法脸上吹了一口气,另一个版本说伊坎岛人把一团火塞进了议事长的胸口,还有很多其他更荒谬的说法,就是没有一个版本说这两个人接吻了。流言的结尾无一例外是对孩子们的告诫,“远离外岛人!”,因为“谁都不能确定图法还是不是原本的图法”,也许伊坎岛的巫术能够“操纵尸体”,他们既然能崇拜无生命的火山,那做出各种不能理解的怪事当然是有可能的。
我也一度相信你熬不过去了。天刚亮的时候,阿沙尤和海商代表们甚至谈起了葬礼安排。他们还问了我的意见,想知道要是最坏情况发生,我是否愿意负责捧着种子前往安眠之岛,哪种种子比较适合,人们应该唱哪几首诗,新的选举应该和葬礼相隔多少天。这些问题令我手足无措,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轮到我为关于你的事下决定。我当然不介意拿着种子,但我更希望我不需要思考往你的坟墓里放什么植物。
幸好,到了中午,你仍然在呼吸。我被指派守在你床边,阿沙尤教我怎么观察伤口,解释什么迹象是正常的,什么需要引起警惕,然后嘱咐我每隔一段时间摸摸你的脖子,记录脉搏。然后他走了,甚至没有换掉染血的衣服,匆匆赶往议事厅,为其他人报告你的状况。两个学徒留了下来,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,只比我们年轻一点,二十岁上下,都有一张苍白而严肃的脸,毛糙的辫子像一截搭在肩膀上的狗尾巴。男学徒盯着我看了好一会,和女孩低声商量着什么,两人互相打眼色,陷入沉默,最后男孩犹豫着开口,问我是否需要洗个澡,他们会帮忙照看议事长。
确实需要。我的脖子和脸颊上都沾着血,右手臂有一个难以忽视的血手印,血迹变黑干裂了,痒痒的。我感谢了学徒,匆匆用冷水擦洗,换了一套衣服。房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岛民,什么人都有,从捧着水罐的妈妈到嚼着草茎的牧民,都探头探脑,试图窥视里面。
我走到窗边,松开绳结,把卷起的布帘放了下来。
完全就像你在南方群岛病倒的那一次,只是昏睡时间比那次长了许多,而且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看你。大多数很友好,偶尔几个不确定该怎么和我相处,在冷淡和殷勤之间摇摆不定。一天清早你突然惊醒,抓住我的手,说“我很害怕”,我问为什么,但你的眼睛闭上了,再次被噩梦的潮水卷走。过了几天,等高烧退去,我问起这件事,你已经不记得了。
也许是因为睡得不安稳,那段时间我做的梦都十分混乱,充满了从未见过的海岸和陌生的声响。我怀疑我至少有一次闯入了你的梦境,“闯入”不太准确,毕竟我没有主动施展什么巫术,也许应该说你的梦不知怎的滴漏到我的梦里了,像雨水渗进屋顶。我梦见了你的父母,而且是年轻时的模样,你的母亲在湖边用沙子打磨一袋淡绿色的小贝壳,给你做项链。你确实有这么一条项链。据你所说,你小时候每天都戴着,直到逐渐长大,注意力被更新奇的东西引走为止。如果不是我提起,你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件饰品。我们还花了一个下午在积尘的藤编杂物箱里搜寻这条贝壳项链,“我们”的意思是,我在找,你靠在枕头上看着。除了干瘪的灰蜘蛛尸体和一些掉漆的木碗,什么都没找到。
情况稍微稳定下来之后,年轻学徒们就不再来了,阿沙尤先是隔天拜访一次,然后隔三四天过来看一眼,下一次再来是八天之后,最后也不再主动上门。我得以重建一种幻象,在这种幻象里,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你还不能走路的时候,我们就在床上读叙事诗,通常不到四五页你就累了,陷在枕头堆里,头歪向一边。我帮你盖上毯子,抱着诗集在旁边躺下,盯着屋顶,等你下一次醒来。
你能走路之后,我每天早上帮你穿上最宽松的长袍,到海滩上散步,袍子是用来遮挡拐杖的,你不太愿意让岛民们看到一瘸一拐的样子。我们常常到鲸骨那里去,海鸥和鬼祟的食腐蠕虫已经拜访过了,啃掉了一切能吃的东西。岛上的孩子们显然常来玩耍,小块骨头被踢散了,布满沙滩,大块骨头上有歪歪扭扭的涂鸦。我们绕着巨大的鲸鱼头骨慢慢地走,观赏用炭块写在上面的脏话和孩子气的爱情誓言。
“如果这些小家伙是认真的话。”你评论道,靠着头骨休息,有些喘气,“就不该写在这些动物遗骸上。”
<i>那不然呢?</i>我问,揶揄的成分比提问更多一些,<i>纹在身上?</i>
“哦,当然。”你触碰胸口,“你看,在他们这个年纪,我明显更出色一些。”
我提醒你,那晚在舄湖上,第一次给我看梭子鱼纹身的时候,你刚献完殷勤就失去了勇气,改口宣称“只是开个玩笑”,这可不像是很出色的样子。
无意挖苦或者抱怨,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谈起那一晚,以往每次都是开玩笑,这次也不例外。但你不再微笑,认真解释你真的很害怕被我拒绝,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恐惧,也许比面对北方战船更糟糕,“你得原谅我当时不懂得怎样应付那种特别的恐惧,小鱼,事实上,也许我到现在也还没学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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