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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越下越大,引魂灯的火苗在风里跳了跳,映得浮尸手腕的铁丝钩泛着冷光。孙少爷盯着虎娃腕间的旧疤——跟浮尸手腕的,一模一样,突然想起管家说过的话:“当年那鱼贩子有个儿子,被扔在乱葬岗…怕是早冻死了。”
“厚葬?”张小帅跳下断墙,靴子碾过孙少爷掉的碎银,“先把鱼贩子的铺面还了,再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修间义舍——要是敢耍滑头……”他指了指引魂灯,灯纸上的“招财猫”被雪水冲得只剩个爪子,“这灯每到子时就会亮,照着河神找你讨命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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寅时的梆子响过,孙府的马车驶远了,车辙印里嵌着没捡完的碎银。阿七蹲在护城河边,用废灯笼的竹篾给虎娃编了个小筐,装着捡来的碎银——足足有五两,够给乱葬岗的孩子们买半个月的馒头。老王吧嗒着旱烟袋,烟锅火星子落在引魂灯的灯纸上,“赢”字被烧成个洞,漏出背后的夜色,像只睁开的鬼眼。
“头儿,这灯……”大牛摸着袖口结痂的脓疮,看张小帅把虎娃抱上断墙,孩子手里的当票在风雪里飘着,像只想要飞回家的蝴蝶。
“留着。”张小帅望着渐隐的孙府灯笼,护城河水在雪下流动,发出细碎的响,“赌坊的废灯笼,本就是拿活人贪心糊的——如今沾了死人的冤,倒成了照活人脏事的灯。”指尖划过引魂灯的铁丝钩,冰凉的触感渗进掌心,像当年摸着鱼贩子断手时的温度,“往后每回‘演’丧事,就把这灯挂在最前头——让那些怕鬼的活人看看,他们心里的鬼,比乱葬岗的孤魂,可凶多了。”
晨雾漫进芦苇丛时,阿七用虎娃他娘的旧头巾擦净了引魂灯,灯纸上的“赢”字只剩个残角,却在雾里映出个“冤”字。张小帅坐在断墙上,看大牛背着虎娃往义庄走,孩子手里的小筐晃啊晃,碎银撞出清响,混着护城河水声,像给这桩沉了三年的旧事,敲了通迟到的丧钟。
废灯笼的竹篾在风雪里发出“咯吱”响,像具重新长了骨头的鬼。张小帅摸着灯骨上的铁丝钩,想起孙少爷临走时发抖的眼神——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“勾魂爪”,从来不是铁丝弯的,是活人欠下的人命债,结在骨血里,变成永远摘不掉的疤,跟着每盏引魂灯的光,照出藏在阴处的自己,那副比鬼还狰狞的模样。
第三章 冥账
张小帅忽然想起县太爷小舅子账本里的“冥器采购款”——那页账目上的墨迹比旁的重三分,银钱数目尾端还沾着片可疑的胭脂印,像被指甲掐出来的血痕。他指尖敲了敲地形图上用朱砂圈红的“义庄”,破纸上的墨线被蹭得发毛,倒像义庄墙头爬满的野蔷薇,每片叶子都沾着阴司的露。
“啥叫‘合规’?”阿七抠着破袖口的补丁,棉絮从指缝钻出来,沾着他今早偷包子时蹭的油星,“是说咱帮县太爷小舅子把冥器钱从‘阴账’搬到‘阳账’?比如…给纸人画官服补子,让它们‘走’正规超度流程?”
老王吧嗒着旱烟袋,铜锅磕在门框上震落片陈年漆皮,露出底下暗刻的“寿”字——这破衙门的门框,原是从义庄旧棺材拆的。他盯着张小帅怀里露出的半本账本,纸页边缘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:“县太爷小舅子上个月往义庄塞了二十具无主尸,仵作说个个指甲缝里嵌着金粉——怕是从给富户做超度的‘往生衣’上刮下来的。”
“合规,就是让死人的钱过明路。”张小帅翻开顺来的《卫所仪制录》,书页间夹着张揉皱的冥币,印着的“户部官印”倒跟县太爷书房的朱泥一个色,“义庄每收一具尸,咱就按‘官办丧仪’走流程:开‘冥器采购单’、签‘超度合契’,银钱过手时抽三成‘官费’——但这三成…得给乱葬岗的虎娃们买米。”
子时初,义庄的灯笼在夜风里晃出鬼影子。张小帅揣着伪造的“卫所批文”跨进大门,棺木接缝处漏出的月光,在他飞鱼服补丁上凿出冷硬的光斑——这衣服是从当铺死当品里扒的,前襟绣的獬豸补子缺了只角,倒像刚从冥府爬出来的勾魂兽。
义庄老朝奉搓着满是尸油的手迎上来,灯笼光映得他眼角的疣子发灰:“张头儿今儿带的是‘阳账’还是‘阴账’?上月孙府那具浮尸的超度费…还欠着五钱银子呢。”
“今儿谈新规矩。”张小帅把批文往供桌上一拍,黄纸边缘的火燎痕正好盖住“官办丧仪局”的“局”字,看着倒像“官办丧仪尸”,“南城卫所新设‘冥器监造处’,往后义庄接的富户丧仪,冥器得按官样扎——比如这纸人……”他拎起案上歪头的“童男”,扯下对方袖口的金箔,“得绣卫所獬豸补子,超度时配‘官制引魂幡’,银钱走卫所公账——当然,朝奉您的好处……”
指尖划过账本上“冥器采购款”的数字,老朝奉眼皮猛地一跳——那串数字,正是他塞给县太爷小舅子的“孝敬”。阿七适时从怀里掏出半锭银子,锭子底面刻着“孙记米行”的暗纹,正是今早从孙少爷钱袋里顺的:“朝奉您看,官办流程走一圈,银子过了卫所账,县太爷小舅子的‘采购款’…也能落得干干净净。”
老朝奉的手指在供桌上敲出“咚咚”的响,像在给死人点魂。他盯着批文上模糊的“卫所官印”——那是张小帅用萝卜刻的,边角还留着刀痕,却盖在朱泥里像模像样:“可官办丧仪…得有‘活人见证’啊,总不能让咱义庄自说自话?”
“活人见证嘛……”张小帅推开侧门,虎娃抱着个扎好的纸人走进来,孩子腕间戴着从老朝奉抽屉里偷的银镯子,正是去年刘府小妾的陪葬品,“就让乱葬岗的孩子们当‘阴司小吏’,穿孝服举引魂幡——反正县太爷小舅子要的是‘场面’,咱给足了‘官派’,他的银子…不就花得心安理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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丑时三刻,义庄后院亮起鬼火似的灯笼。阿七带着虎娃们给纸人穿“官服”,獬豸补子是用破衙门派发的旧旗帜改的,金线是从县太爷小舅子的姨太太头饰上拆的,缝在纸人肩头,倒像真有卫所小吏来阴司公干。老王蹲在墙角刻“冥器监造印”,萝卜味混着尸油味,在夜风里飘成古怪的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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