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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罢,她猛地一甩衣袖,再不理会厅内众人,转身便走,背影孤绝,像一把出鞘的利剑,劈开了这团温香软玉的浊气。
尤二姐最终还是进了荣国府那扇描金绘彩的门。消息传来那夜,尤三姐独自坐在冷月清辉之下,将母亲留下的那支白玉簪紧紧握在手心,冰凉的玉质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。窗外月色惨白,映得她脸上毫无血色。她低低地、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个名字,仿佛那是无边苦海里唯一的浮木:“柳湘莲……柳湘莲……”那声音散在风里,轻得像一声叹息,又重得像一声誓言。
贾珍终究没有放过她。一日黄昏,他竟借着几分酒意,径直闯入了尤三姐独居的东厢小院。屋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孤灯,光线昏黄摇曳。贾珍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挨蹭过来,眼神浑浊,嘴里喷着令人作呕的热气:“好三姑娘……你姐姐如今有了好去处,独独撇下你,大爷我心里头……实在疼惜得紧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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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三姐在他扑过来的瞬间,猛地抄起旁边小几上一座沉重的青铜烛台!烛火剧烈晃动,滚烫的烛泪“滋啦”一声,正好溅落在贾珍伸过来的手背上。
“啊!”贾珍吃痛,酒醒了大半,惊怒交加地瞪着她。
尤三姐双手紧握烛台,那冰冷的铜器成了她唯一的武器。她退到墙角,背脊抵着冰冷的墙壁,烛火映照着她煞白的脸,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,像淬了火的寒星,死死钉在贾珍脸上。
“贾珍!”她厉声喝道,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颤,却字字如刀,斩钉截铁,“你看清楚了!我尤三,不是那任人搓圆捏扁的泥!你敢再往前一步,今日这烛台,要么砸碎你的头,要么……就洞穿我自己的心!我清清白白来,干干净净走,休想用你的脏手碰我半分!”
那决绝的姿态,那眼中燃烧的、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火焰,终于将贾珍彻底镇住了。他捂着手背灼痛处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惊疑不定地瞪着墙角那个浑身绷紧、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的女子。昏黄的烛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凛然不可侵犯的金边,竟让他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。他悻悻地啐了一口,终究没敢再上前,狼狈地转身,踉跄着退了出去。
门被撞上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尤三姐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,烛台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烛火熄灭,屋内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。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,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臂膀,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,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。许久,黑暗中响起压抑到极致的、野兽般的呜咽,一声,又一声,撕扯着死寂的空气。窗外,冷月无声。
当柳湘莲那柄家传的鸳鸯剑托人送到尤三姐手中时,她枯井般的眼眸里,终于有了一点活气。她日夜摩挲着那冰冷的剑鞘,指腹一遍遍抚过上面交颈缠绵的鸳鸯刻纹,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生路。那点微弱的希望支撑着她,让她在贾府这潭浑水里,死死守着自己最后的一方净土,如同抱着一块浮冰,等待救赎的船。
然而,船终究没有来。柳湘莲亲自来了,却只为索回定礼。他站在她面前,风尘仆仆,俊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疑虑和挣扎后的疲惫。
“此剑乃家传之物,不便久留外处。”他避开她骤然亮起又瞬间熄灭的目光,声音干涩,“姑娘身处此间……恕柳某……恐非良配。”那“此间”二字,像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尊严。
尤三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握着剑鞘的手指骨节泛出青白。她定定地看着柳湘莲,那眼神先是茫然,继而燃起一种灼人的、近乎毁灭的了悟。原来她拼死守护的这份“清白”,在外人眼中,早已被这“宁国府”三个字泼满了洗不净的脏污!这世间的道理,竟如此荒谬绝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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