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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(铁鹰撞窗时被木屑划伤)、汗味、松脂芥末的辛烈,还有鬼头刀散发的冰冷铁锈味。窗外,子时的梆子声幽幽回荡,如同为这场短暂而血腥的刺杀敲响的尾音。
白宸走到瘫软如泥的铁鹰面前,蹲下身。月光从破碎的窗口斜斜照入,映亮他半边脸,也映亮铁鹰眼中刻骨的怨毒。白宸的目光,却落在他腰间——那里,悬挂着几颗象征斩首功勋、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金珠。
“西秦的葬歌唱完了?”白宸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寒意,“下一颗金珠,想嵌谁的名字?”他缠着布的手,缓缓伸向铁鹰腰间那冰冷的金珠。
铁鹰的瞳孔猛地收缩,怨毒中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。他喉咙里嗬嗬作响,却因被卸掉下颌,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。钟离那只断指的手如同冰冷的铁箍,无声地宣告着掌控。
一场风暴被扼杀在摇篮,但暗涌已深。白宸深知,铁鹰只是探路的爪牙,萧明凰的棋局,才刚展露一角。掌心的金纹在剧痛后竟传来一丝诡异的麻痒,仿佛在呼应着远方的召唤。那张在灯火下显形的赤色驿路图,末端那诡异的金纹标记……他必须找出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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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日后,城南一处相对僻静、勉强修葺的院落。空气中常年浮动着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磁石粉的冷冽金属味和药草的清苦气息。院中一棵老槐树虬枝盘结,投下大片阴凉。树下石桌上,静静躺着一具焦尾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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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身通体乌沉,似木似玉,唯有琴尾处有一段明显的焦痕,仿佛被烈火舔舐过,呈现出一种沧桑的暗金色。七根琴弦尽断,如同美人被割裂的罗带,无力地垂落。琴身多处开裂,岳山崩缺一角,十三枚玉徽也黯淡无光。这曾名动天下的焦尾琴,如今只剩一具残躯,无声诉说着墨家覆灭的惨烈与流离的艰辛。
崔璃坐在石桌旁。她依旧是一身玄色襦裙,衬得肌肤愈发冷白,如同沉寂的寒玉。裙摆边缘沾染的细微磁石粉,在透过槐叶缝隙的阳光下偶尔闪过一点金属冷芒。左耳悬着的青铜齿轮耳坠纹丝不动,每一根齿尖都透着拒人千里的锋芒。她低垂着眼睑,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遮住了所有情绪。她正用一柄薄如柳叶、刃口闪着幽蓝寒光的小刀,专注地削着一截取自老槐的、纹理细密的木料。木屑如雪,纷纷扬扬落在她玄色的裙裾上,堆积不散。她在削制新的琴轸(调弦的弦轴)。
白宸踏入小院时,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。清冷的药香与木屑的微辛气息钻入鼻腔。他没有立刻打扰,目光落在她稳定而灵巧的双手上。那双手指节匀称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指尖却带着一层薄茧——那是常年摆弄机关器械的印记。削木的动作精准、稳定,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律感,每一刀落下都恰到好处,不多一分,不少一毫。这双手,既能精雕细琢夺命的机括,此刻却只为修复一具残琴。
“琴轸需以硬木心,纹理顺直无疖者,浸桐油三载,阴干,方可定弦不移。”崔璃忽然开口,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,头也未抬。她用小刀尖端轻轻刮过刚成型的琴轸表面,试其光滑程度。“此槐木虽韧,油性不足,恐难持久。”
白宸走到石桌另一侧坐下,目光扫过焦尾琴惨烈的伤痕:“弦断可续,木裂可胶。唯琴魂之殇,不知何物可补?”他话中有话,目光落在崔璃低垂的眼睑上。
崔璃削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刀尖在木轸上留下一个极微小的凹痕。她抬起眼帘,那双如寒潭深渊般的眸子看向白宸,没有任何波澜,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:“琴本死物,何来魂殇?世子若只忧盐引矿图,此地并无你要的答案。”她左耳的青铜齿轮随着抬头的动作极其轻微地一晃,齿尖幽光闪烁。
气氛陡然凝滞。槐叶的阴影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。白宸看着她眼中那片拒人千里的冰原,心知墨家血仇是她心底永不愈合的裂痕。他不再多言,转而看向那具残琴:“弦断可续,不知崔姑娘欲以何物为弦?”
“天蚕冰丝。”崔璃吐出四个字,复又低头,专注地修饰琴轸,“韧胜金铁,音色清越,不染尘埃。唯…需以桐油浸透,阴干七日,再以文火焙烤定形,方可抗断。”她的话语如同在陈述某种冰冷的工艺流程。
“桐油增韧,焙烤定型…”白宸脑中瞬间闪过现代材料处理的原理——高分子交联固化!这古老的法门,竟暗合科学!他目光扫过崔璃削下的木屑,那细碎的木绒在阳光下如同金色的尘埃。“火候掌控,想必是关键。”
崔璃没有回答,只是将削好的琴轸放在一旁,拿起另一块木料。沉默便是默认。空气中只剩下小刀刮削木料的“沙沙”声,单调而冷清。
青黛无声地捧着一个粗陶罐走来,放在石桌一角。罐口敞着,里面盛着粘稠如蜜、色泽深棕、散发着浓烈桐油气味的液体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裙,袖口用同色丝线密密缝着的二十四节气香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散发出混合的草木淡香,稍稍冲淡了桐油的刺鼻。她放下罐子,便垂手退至崔璃身后,如同一道沉默的绿色影子。缺失小指的左手,习惯性地拢在袖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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