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瓮城惨烈的余烬尚未散尽,紫宸殿(原镇北侯府正堂)那新铺的乌金石地砖,在初春犹带寒意的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。九转玲珑玺匣静置于御案之上,紫檀木深沉的光华与传国金印的温润内敛交织,无声地昭示着权柄的更迭。然而空气里弥漫的,并非新朝初立的祥瑞之气,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硝烟、未散的血腥,以及从四面八方城墙缺口处透进来的、叛军如同潮水拍岸般永不停歇的喊杀与撞击声。每一次沉闷的撞击,都仿佛敲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坎上。
白宸并未端坐御座。他一身竹青常服,袖口沾染着几点墨渍,正背对着殿门,负手立于悬挂的巨幅城防图前。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紧绷的背影,指尖无意识地在图上山川河流的墨线上划过,留下几不可察的汗迹。他目光的落点,并非瓮城刚刚经历血战的豁口,而是更远处——叛军大营后方,那片连绵起伏、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西山缓坡。那里,是叛军粮草辎重囤积之地,亦是源源不断生出血肉填向城墙缺口的源头。
“瓮城之破,只解燃眉之急。”白宸的声音不高,带着激战后的沙哑与彻夜未眠的疲惫,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,清晰地传入侍立阶下的几人耳中。“叛军主力未损,粮秣充足。困守孤城,终是死局。”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阶下众人,“需断其根基,焚其粮草,方能破此僵局。”
崔璃立于阶下左侧,依旧是一身玄色襦裙,左耳悬垂的青铜齿轮在殿内幽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她缠着素麻绷带的左手垂在身侧,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已包扎,但绷带边缘新渗出的暗红血迹,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,无声诉说着昨夜调试某种精密器物时的代价。她冷冽的眸子正凝视着白宸身后地图上那片西山缓坡,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几片异常轻薄、坚韧、带着特殊竹香的弧形竹片。
“强攻西山,无异以卵击石。”谢明远的声音从右侧传来,带着压抑的轻咳。他靠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里,青衫的肘部磨白处绣着的白鹤翅膀略显黯淡。那副油光水亮的桃木算盘搁在他膝上,算珠随着他指尖的拨动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。“叛军主营环伺,守备森严,更有强弓硬弩封锁坡道。纵有精兵悍将,也难以靠近其粮草重地百步之内。”他一边说着,左手习惯性地撕扯着衣摆一根不起眼的线头,那线头在指尖缠绕,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距离与伤亡。
“强攻不成,便只能…飞过去。” 白宸的目光最终落在崔璃身上,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。
崔璃冷冽的眉眼没有丝毫波动,仿佛早已料到。她微微抬起受伤的左手,尽管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绷带下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,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随即恢复冰封。右手探入宽大的袖囊,取出了几片精心削制、弧度完美、散发着清冽竹香的薄翼。翼骨并非普通竹篾,而是选用了十年以上、经过特殊药水浸泡、坚韧异常的老竹青篾,表面用极细的锉刀打磨得光滑如镜,几乎能映出人影。
“神火飞鸦,墨家《天工残卷》所载,本为示警传讯之用。”崔璃清冷的声音响起,如同冰珠落玉盘,“翼展三尺,腹藏桐油硝石,以药线引燃,可飞百步而焚。”她指尖拂过竹翼边缘锋利的弧度,“然其滞空短促,易受风力所扰,且腹囊狭小,所携火油有限,难成焚天之势。”
殿内一时寂静,只有谢明远指尖算珠的轻响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喊杀声。
“若将翼展增至五尺,削薄迎风骨,增大升力?”白宸的声音带着思索,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现代空气动力学模糊的概念,却无法宣之于口,只能指向竹翼的关键部位,“此处弧度再增三分,或许可借风力滑翔更远?”
崔璃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,如同冰锥刺向白宸所指之处。她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似乎想亲自去触碰验证,却被伤口的刺痛阻住。她沉默片刻,冷声道:“增大翼展,削薄骨脊,可增浮空。然材质韧性需随之倍增,否则空中易折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寻常桐油硝石,火势起得慢,落地即散,难引大火。”
就在这时,一阵浓烈到刺鼻的油脂混合着硫磺的焦糊气味,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铁器拖拽的摩擦声,从殿外廊下传来。只见钟离佝偻的身影拖着一个半人高的粗陶大瓮,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挪进殿内。浓烈的气味正是从瓮口散发出来,熏得人眼睛发涩。他将陶瓮重重放在殿角,瓮底与乌金石地砖碰撞发出沉闷声响。浑浊的瓮内,粘稠黑亮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硫磺块和松脂颗粒,正“咕嘟咕嘟”地冒着粘稠的气泡。
钟离浑浊的老眼望向白宸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,枯树皮般的手指指向陶瓮,又做了个倾倒的手势,最后指向崔璃手中的竹翼模型。意思不言而喻——以此瓮中猛火油替代普通桐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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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宸眼中精光一闪!猛火油,遇水不灭,粘稠如胶,沾之即燃!若能以此灌入飞鸦腹囊…
崔璃已走到陶瓮边,不顾那刺鼻的气味,伸出未受伤的右手,用一根细长的竹签沾了一点瓮中粘稠的黑油。黑油拉出细长的丝线,滴落时异常缓慢粘滞,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并未立刻燃烧,却散发出更浓的硫磺松脂混合的焦臭。她冷冽的眸子微微眯起:“此油过于粘稠,恐堵塞引线药孔,且…难以引燃。”
钟离喉咙里又“嗬嗬”两声,枯瘦的手从怀里摸索出一小截颜色暗沉、质地却异常细腻的引线,一端沾了点瓮中猛火油,另一端凑近殿角铜鹤灯盏跳动的火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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