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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……”他心跳微快,将契纸抓在手中,细而又细地看了一遍。他对这契约太熟悉了,就算不是这么细而又细地看也知道就是这一份没有错,可还是这么看了一遍,将刘铁匠画名的地方也看了数遍,才相信——不是幻觉。成约日落的是——今天。今天?今早?他抬头,看向阿合,还没开口,阿合已经摊手:“我可不晓得,大哥上午拿来的,也没跟我多说。是你的吧?我看有你的名字。”
今天上午?卫枫向天光来处看——他原不知此屋之东南西北,可窗外的日头已经高得看不着了,原来自己这一觉睡得根本已不是早上,只怕是中午了。不,这些都不紧要,只有这契约紧要,是夏君黎——夏君黎替我找刘铁匠定下了这契约?刘铁匠怎么会肯答应了?他——他该不会是强逼人家的?他为何要帮我?
“他为何要帮我?”他问阿合。他知道阿合回答不出,但还是只能问阿合。
“嚯,你这人真奇怪。我不是一直在问你么,你怎么说得动我大哥的。你倒来问我了。”
卫枫不再问了。他只觉得心里有种什么感觉正慢慢炸裂开来,若说不高兴那定是假的,说是欣喜若狂都不为过。管他是为什么帮我,反正他帮我了。他可能只是想还我的人情,可反正他帮我了。他什么别的都不答应,可至少他帮我拿下了刘家铁铺。他虽然不肯当我是朋友,可也没有将我看得一文不值。
“他现在去哪了?我定要当面谢谢他。”卫枫道。
“我哪晓得啊,反正先前来的时候,那是……”阿合说到这里的时候,面色突然变了,好似想到了什么,“啊你还是快些走吧。我都忘了。”阿合拍着自己的头,“你再不走,你师父要不行了。”
“我师父?”卫枫面上也变了色,“我师父怎么了?”
“先走,我跟你解释。”阿合推着他,卫枫连忙把契纸装在袖中,匆匆向外走,阿合却又想起什么,“这些也是你的。”他返身将桌上什么东西拿了一并塞在卫枫手中,卫枫一见却又发怔——这东西适才压在了契纸上聊以镇纸,自己一心只盯着契约,竟未看得分明,那不正是昨晚上夏君黎许给自己的烟火信号,一共三支,一支不少。
“还给我?”卫枫迟疑。他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在夏君黎面前把三支都用了,虽说应是给拒绝了,“……可他已经帮了我刘铁匠的事,这一来岂不是反多了?”他还待计较个清楚。
阿合显然无心与他掰扯这事:“你管那么多,给你你就拿着,他还能收回去不成。他给我们掌柜的还留了两支呢——又不是真用得上。还是赶紧去看看你师父——”
卫枫穿过连廊,一掀开了帘子,果见自己的师父何牙面色青白地呆坐一醉阁堂上,周遭围的都是卫家自家人,面色无一不难看。这边厢是一醉阁的好几个伙计——当然理应是黑竹中人——占挡了路径。两边若说是剑拔弩张似乎又有些张弛失衡,可若说是相安友善又显非如此。他顾不上许多先分开了人朝自家人跑过去,何牙一见着他,目中放光,喊道:“枫儿!”
这事不难理解。卫家深夜得闻口信说卫枫在一醉阁回不了家——这可了不得。卫枫一个二十几岁的大人,自己有生意在做,偶尔一晚上不回家本来不是大事,可是落在黑竹会地头、由黑竹会来告知,就未免太吓人了一点。不巧家主卫矗前两日离开临安护镖去了,此时家中是长子卫槙决事。他忙召集留在家中的几名门客商议,其中便有教授了两人心法“拨云”的何牙。何牙当年跟随镖队来到卫家时,卫枫还没出生,他看着这二公子长大,对他尤其疼爱,听闻此讯,心中自然着急,便言须到一醉阁问个究竟,假若卫枫是当真醉了酒,那么他们自然可将他接回家来;假若他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黑竹会,那越发需要早去交涉。这番想法正合卫槙之意,当下两人便带了些人,连夜上一醉阁来了。
彼时夏君黎早就走了,一醉阁上下得过他的命令,俱知卫枫此时惊扰不得,哪里肯将人交出来;卫家对这等说辞难免疑云大起——卫枫要是当真只是醉酒并无大恙,自没什么不能带走的,实在有什么缘故,也可以让他们看上一眼,以求确证;但阿合可没得了允许再放别人进这一醉阁的后头,卫枫又睡着了出不来,两下当然只能僵持住了。若是卫矗在此,以他的身份还可请见夏君黎,当面要个说法,卫槙就多少有些够不上格,阿合也没把他太放在眼里,自然不会费劲传这个话去,要不是掌柜的给吵醒了,出来和调了几句,他甚至是要先布阵动手,赶人离开了。
老掌柜极力证言卫枫当真是酒醉宿在了一醉阁,唯夏君黎确实说过要等他自醒方可,这事他亦无能为力,只能劝众人安心回家等候,见劝说不动,也只好作主允留卫家众人进来等在前堂里。卫槙与何牙忧心切切,如何不想恃力强闯,可一醉阁到底水有多深尚且不知,就算能闯进去了,卫枫到底在不在这又是未知;即便真抢到了卫枫,也要顾虑黑竹与夏君黎之威;还有最后一条——要是人家真没说谎,真是好意留了卫枫,那这过节岂不是平白开罪来的?有这许多顾虑,两人只能按兵不动,商议之下,决定何牙带一部分人留在此地姑且等着,卫槙去一趟黑竹总舵厚土堂,问问到底什么情况,若是运气好能见到夏君黎,还能当面问个明白。他此前为找大婚当日失踪的四妹卫楹曾去过城外厚土堂两趟,因着卫楹同沈凤鸣有点交情,还算是得了客气脸色,虽不知沈凤鸣走了、夏君黎来了之后黑竹是如何光景,总还是有点熟面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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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快亮时卫槙回来了。夏君黎并没有去总舵,那边自然对这事一无所知,他这一趟当然便是一无所获——或者该说,至少他知道了卫枫这事和黑竹总舵没什么关系。何牙等了一晚上也几乎是坐不住了。外面的巷子都渐渐有了人声,显见不少人都已起来,偏偏卫枫一丝动静也无,他实不知还要等多久,甚至不知等得到底有意义没有,这种感觉着实让人烦躁。卫槙却实在又要走了——偏是今天,吏部一名员外郎纳新宴客,早大半个月就约请了无双卫保场,他可得早早就去布备,拖到天亮已属耽搁了。就算卫枫的下落再紧要,无双卫的差事也不能丢下不管,不然名声毁了,更挣不回来。何牙原本应要同去,不过现在——家中精干人手差不多都被卫矗、卫槙带走了,他还是决意留下与黑竹会周旋,万一卫枫真有什么,总要有个能顶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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